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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02-〈史上最快速下凡〉


  「尊上────」

  一聲慘叫劃破長空,伴隨著風嘯倒不是這麼明顯,宛若一聲淒厲的鳥鳴。

  玄色這一個跟頭栽了有百多里遠,「咻」的劃過天際,緊接著又是「滂」的栽進水裡,砸起的浪花有十多尺高。

  堪稱仙史上最速下凡,但玄色現在沒空計較這個,因為他馬上遇上了麻煩。

  滾滾大江東流,左右一里都搆不到岸,終其一生宅居岐山的玄色哪見過這陣仗,手上抓著從岐山扯下的仙樹枝在江面上亂拍,連自己能騰雲駕霧都忘了,生怕就這麼被沖到東海,再創仙史一道紀錄。

  玄色載浮載沉了好陣子,正當打算化成獸形游上岸時,一艘船路過的船又把他撞了兩翻,嗆了好口水後才被撈上甲板。

  「咳咳咳!」

  玄色還沒來得及看清到底是誰救了他,只覺得喉嚨一陣氣岔,衝到船舷乾嘔水,亂七八糟吐了個天花亂墜。

  好不容易緩過氣,他茫然掛在船舷,忽然有種劫後餘生的無力感。

  尊上,我還沒來的及拯救蒼生,就先讓蒼生給拯救了啊……

  玄色盯著水面倒映出的人形發楞,這是他第一次有時間觀察自己的人臉,心中升起的第一印象是──好陌生。

  他分辨不太出人類的美醜,只能依稀知道,以人類來說,這臉的年紀不太大。年輕面孔之上,一頭黑色長髮濕淋淋的黏在身上,感覺很不舒服。隨手把髮一擰掛到臉旁,才注意到臉上的妖紋。

  黑色妖紋並沒有因為化人形而消失,左眼自眼角而下,經過脖子、胸膛、側腰,最後的蛇頭停在左大腿側邊;右側妖紋則是蛇頭自大腿向上,卻沒有行至眼角,而是經過腰部後斷在了胸膛。

  玄色抬起手,搓揉自己臉上妖紋,突然一個軟綿綿的觸感蓋了上來。

  「被打劫了嗎?可憐的年輕人,連件衣服都沒留給你。」

  說話的是一名中年男子,兩手用布巾粗魯地擦拭玄色的長髮,弄乾後用布條綁成一束掛在身後,又隨意擦乾身體,最後將整個布巾披在赤裸的身上。

  男子輕拍玄色肩膀,微笑道:「別害怕,在下江陸,這船上都是我江家的人,不會為難公子的。」

  玄色轉過頭,對著男子眨眼,一會兒才點點頭。

  江陸只當對方是嚇傻了,又是一笑,接著轉頭朝船屋方向招手,玄色才發現,原來那裡站了個姑娘。

  小姑娘探頭偷瞄,確認玄色被布巾包的很紮實,沒露出啥不該露的地方,才抱著團布料小跑到船頭。

  江陸接過小姑娘手上的東西,遞給玄色:「公子布包裡的衣服都濕透了,先將就著穿小犬的舊衣吧。」

  玄色伸手接過,原來是件衣衫,頓時心頭一暖說道:「多謝江哥的救命之恩。」

  江陸一聽樂了,用力拍兩下大腿大笑:「哈哈哈,小公子看上去頂多二十來歲,叫哥就不必了,叫江叔吧!」

  玄色面露尷尬,從前接觸的人類不是成仙的,就是快成仙的,面孔幾十年不變都有可能。從人臉判斷年齡,他真是很不擅長啊。

  「咳,」玄色歛了神色,雖然很想說自己已逾百歲,叫哥都是恭維,最後還是從善如流改口:「謝謝江叔。」

  江陸點頭,同長輩般拍拍玄色,說道:「這就對了。」

  語畢,江陸帶上小姑娘轉身進船屋,不忘留話:「換好衣服先進來吃飯,甚麼事吃飽再接著談。」

  玄色隨口應了。

  待江陸二人進屋後,玄色提起那團衣服逕自糾結。沒辦法,修仙悟道可沒學怎麼穿衣服,簡直難倒一隻妖。

  好在雖說沒穿過,好歹看人穿過,看清了頭腳在哪,一通亂套看上去倒也像個樣。身為一隻妖仙,活了超過一百年,結果首次下凡差點溺死,一件衣服就折騰了半天。

  玄色仰天長嘆,看來自己往後還有得學呢,作為人類真是很不容易啊!

  衣裝完畢,玄色掀起船屋門簾,發現裡頭已經坐了好些人,算上江陸和方才拿衣服的小姑娘,一共六人,除了江陸之外年紀不大,看上去應是子女及兒媳,唯獨不見女主人。

  江陸見人到了,連忙招呼玄色過來吃飯,邊擺碗筷還挨個給眾人介紹「這就是那位剛救上來,被打劫了的小公子」。

  眾人紛紛了然,看向玄色的眼神充滿憐憫,只差沒在臉上寫著「哎呀好可憐,被搶了還被扒光丟到河裡,連個小褲頭都沒給留」。

  「……」

  尊上啊,您好像變成不得了的搶匪了。

  眾人給讓了位置給玄色坐下,此時一直旁觀著的江家大公子發聲,語氣不善道:「爸,您怎麼就讓人上船了?六月中大江裡突然出現,不明不白的,也不知是妖是人……」

  江陸一聽不樂意了。

  「你這怎麼說話的?出門在外本就該互相幫助、廣結善緣,今日小公子遇難,哪天或許就是你爹了呢?」

  江大公子心中一緊:「爹您別說這不吉利的……」

  江陸搖了搖頭嘆氣:「你小子就是疑心病太重,自從周天子建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,當今太平盛世哪還有妖?再說了,你見過被扒光溺水的妖?若真有,你老子一隻手就能捂死牠!」

  「噗!」

  玄色剛喝一口水,差點直接嗆死。

  江大公子被教訓的無話可說,雖然眼神仍不友善,卻沒有之前那般針鋒相對。

  江陸不理會他這大兒子,轉頭向玄色解釋道:「小公子抱歉啊,內人被妖怪害死後,那小子就疑神疑鬼的,你別介意。」

  玄色簇著眉頭,一語不發。

  他只知道當今凡間不待見妖族,實際下山一趟才發現原來這種厭惡已經如此深刻。

  周朝以前,天下共分兩教派,元始天尊創立闡教位居西南崑崙山,門下弟子多為人族;通天教主創截教發跡東山而後遍佈天下,有教無類來者不拒,妖族多依附於此。

  前朝妖族大盛,殷商更因妖狐禍國覆滅,周王偕姜太公起兵時,妖族對姜子牙封神之事也是諸多妨礙;待到封神榜立後,妖族為世道所不容,人間甚至掀起好一陣子的除妖風氣,通天教主率眾妖族隱居東山,自此凡間無大妖,而小妖在經過人界修者圍剿掃蕩後也漸漸沒了蹤跡。
  
  玄色算是個例外,身為妖族卻依附於崑崙,仙魔之戰他沒參與,甚至沒下過岐山。他自認問心無愧,但此時一句話憋在嘴邊,卻怎麼都說不出自己是隻妖。

  妖族虧欠人類太多,一時間也解釋不清楚。

  江陸等了許久沒聽到回應,發現玄色仍低著頭一臉心事,心想這位小公子果然怕壞了,不禁又狠很瞪了自己大兒子一眼,而後心疼地拍了拍玄色肩膀。

  「不如意事十有八九,你還年輕,如今不是妖族橫行的那陣子,人沒事便好,世界太平甚麼事都能重新來過。江叔會安全把你送回岸上,別太難過了。」

  玄色只能無奈地給出一個勉強的微笑。

  他毫不懷疑若此時被發現是妖,江陸那雙大手就不是拍在肩膀上,而是會直接往他腦袋一拍給掀回江裡;雖然六個普通人並不能拿他怎麼樣,但他可不想惹事,下山這幾年他還是當個『人』吧。

  行船在外,菜色難免單調,幾道乾菜配河魚,吃慣樹果和野味的玄色不怎喜歡。其實已修得仙體的他幾天不吃也不打緊,但實在是抵擋不住江家眾人往自己碗裡狂夾菜,只好一口接著一口往肚裡送。

  餐食飲畢,玄色被眾人包圍著噓寒問暖。

  原來江家是生意人,家住西岐,因當今聖上周武王從西岐發跡,王城裡現在西南的東西賣得特別好。於是批了點西南茶葉打算到朝歌城裡賣,順道帶些種子回西祁。

  寒暄一陣,江陸見玄色精神似乎好了許多,隨口問道:「玄公子是西南來的吧?」

  「嗯?」

  名字二字被硬生生拆開,成了姓玄名色,聽著很是彆扭。

  江陸比了比著自己左臉附近,正是玄色妖紋的位置,緩緩解釋:「我曾聽聞苗疆某些部落,有在成年禮時紋面的傳統。」

  玄色眨眨眼,這倒是個解釋妖紋的好理由,暗自記下。

  隨後提手撫上妖紋,琢磨了下說法,回答道:「是的,家師讓我到中原歷練,這才下的山,之前都是住在西南山上。」

  江陸黯然:「唉,結果才剛下山就遇了劫匪了嘛。」

  江家眾人紛紛搥胸哀慟。

  「太不幸了啊!」

  「天下太平的日子還有這等匪徒,菩薩保佑。」

  「真是人心不古,世事難料。」

  「謀財還想害命,褲頭能值幾個錢嘛?此等惡人實在可惡!」

  玄色也順勢入戲,忍不住哀歎:「是啊,太過分了。」

  肥美的溪魚、多汁的樹果、溫暖的雲床,居然強迫自己離開岐山樂土。尊上真是,太過分了啊。

  江家眾人哪裡明白玄色的話中話,只當這小公子在哀怨世道,趕緊一通安慰,而玄色欣然受之。

  江陸接著問:「不知道玄公子接下來甚麼打算呢?」

  提起這事玄色便哀愁起來,實話實說:「不瞞江叔,還未曾想過,家師只說了句讓我去拯救蒼生而已。」

  江家眾人:「……」

  來拯救蒼生的,結果一下山就被打劫扒光了,這苗疆仙門還靠不靠譜?

  玄色講完自己也不好意思,撓臉辯解:「呃,師尊可能只是表示個意象……拯救蒼生甚麼的,江叔笑笑便是,當成口號是有點過了。」

  江陸擺擺手,不甚在意:「玄公子不必降自己志氣,老實說國師姜子牙封神榜封神後,『拯救蒼生』這口號,中原年輕一輩小道士就常掛在嘴邊,我聽得多了。」

  玄色驚訝:「竟是如此嗎?」

  「拯救蒼生」成了時下流行,看來姜子牙師兄帶來挺厲害的風氣啊!

  江陸望向窗外,若有所思道:「再過兩天船會經過郢水碼頭,郢水碼頭往北約三十里便是郢城。城裡人多、事也多,玄公子若想探聽什麼,或是找事做都挺方便的。」

  言下之意兩日後為分別之日,咱只送到郢水,接下來公子請自便了。

  萍水相逢能幫到這,江家已經說的上是仁至義盡。玄色自然也沒繼續叨擾混飯的打算,說起來自己還得想辦法去拯救蒼生來著。

  玄色順其自然答道:「好的,我便去郢城看看。」

  事情抵定後,江家眾人又拉著這位,他們眼中遠道而來還被洗劫一空的小公子各種囑咐。一夜暢談,直到深宵。
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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