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eiya的部落格

-18-〈岐山那些年-5〉

　　妖尾那檔事姜子牙已經放棄了。

　　影都見不著他還能怎麼辦？反正是死不了妖，只希望時間能沖淡一切吧。

　　又過了二十多天，封神儀式接近尾聲，此時在岐山上的仙人已經不多了，取而代之多了許多民間的匠人。

　　所謂封神儀式，便是封正神、斬因果、最後封魔，光鮮的榜單冊封完畢，一塊塊封魔石此時被運上岐山，要為這場盛事劃下句點。

　　封魔儀式的重要性其實比不比封神低，之前大戰有多危險，如今要封的魔就有多凶險，姜子牙大意不得，在封神台上調度指揮；如今山上多是石匠和器匠，是山下招上山的凡人，不免需要多用點心。

　　「仙師，這是最後一批封魔石了。」

　　說話的是石匠頭子，來自淮南石匠世家，姜子牙記得叫葉煒。

　　對方表達了他的熱情，但姜子牙聽這稱呼無奈地搖了搖頭：「我非仙人，葉先生喚一聲道長就行了。」

　　葉煒笑著回：「仙師自謙了，我敬各位仙師做的是拯救蒼生的大事，對我們來說便是神仙啊！」

　　姜子牙笑而不語。

　　他能感受到對方有意討好，這在凡間並不少見，也許是凡人對修者的盲目崇拜，又或許是想打著神仙的名義拉高知名度，這兩者都不是姜子牙樂見的。還要河作許多天，姜子牙無意把關係搞僵，只好笑著給予回應。

　　封魔的程序並不繁瑣，三百六十五位正神，對應的三百六十五顆封魔石，依序擺陣、封魔、再封入岐山的渾沌深淵，姜子牙只點了幾次，匠人們就能夠配合修者作業。一切按部就班的進行，再來就沒他甚麼事了，樂的當個場邊監工。

　　然而他剛坐下，椅子還沒捂熱呢，不一會又被打擾。

　　「我爸爸說你是神仙，你是嗎？」

　　兩個小少年從不遠處的樹後冒出頭來，看上去大約十來歲，和姜子牙被丟上岐山那會差不多，此時瞪著大眼充滿好奇，卻又不敢太過靠近。

　　匠人大約十歲上下開始學藝，封魔是大事，自然不可能交給兩個小學徒，這二小子應該是上山學經驗的。帶頭的這名孩子姜子牙有點印象，是葉煒的兒子，名叫葉然。

　　少年沒有惡意，姜子牙也就樂於回應，並招了招手讓兩人靠近一些。待到少年們走近時，這才發現雖然二人作布衣打扮，但都煞有其事的背著木劍，活脫像個小劍修，也難怪會對神仙這個詞有興趣了。

　　但姜子牙沒有回應他們的期待，只是笑著說：「我不是神仙，和你們一樣，是凡人。」

　　二名少年滿臉不可置信。

　　葉然更是脫口而出：「凡人也可以拯救蒼生嗎？」

　　「小然！」

　　這問得也太過直接，另一名青衣少年覺得不妥，趕忙拉住他那管不住嘴的小夥伴，略帶歉意地說：「仙師對不起，他不是故意的。」

　　姜子牙笑笑，不甚在意。

　　「一開始我也不懂，崑崙山這麼多厲害的修者、甚至仙人，為什麼非要選我來做這些；我會老、會害怕、會死；但我的師父和我說，正因我是凡人才選了我。」

　　話題勾起二名少年的興趣，青衣少年不禁問道：「為什麼？」

　　姜子牙反問：「神仙不用吃東西，那他們會知道餓肚子有多難受嗎？」

　　少年們陷入思考，葉然想沒多久便放棄了。

　　倒是青衣少年眼神閃了閃：「我好像明白了！」

　　姜子牙摸了摸青衣少年的頭，給出答案不如讓他們去思考，這麼小的孩子能懂他想表達的就足夠了。

　　葉然對這些不感興趣，他只想知道：「大道長，我之後能跟你一樣厲害嗎？」

　　姜子牙失笑，搖了搖頭說：「我不厲害的。」

　　兩名少年十分不理解，都覺得眼前道長在謙虛，把狐狸精和妖怪們打跑，還幫周王建國的國師怎麼會不厲害呢？

　　此時立在一旁一直沒作聲的四不像發出一聲驚叫。

　　「不好！」

　　只見封魔陣中魔氣暴起，將陣中的封魔石直接震碎，頓時漫天魔氣化作一道黑影竄入人群，往工作中的石匠撲去。

　　「啊！我的腳！」

　　事情發生的太快，當眾人反應過來時，葉煒已經痛苦的跌坐在地，右腿自膝蓋以下全部消失，留下一道猙獰的切口不住噴出血液，場面頓時混亂不堪。

　　有人把葉煒帶開，周圍修者持劍擁上，將那團黑氣包圍在中間，然而此時岐山上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仙者，有的只是維持陣法的小修，無人敢上前。

　　魔氣叼起葉煒的右腳，像隻貪婪的蛇般吞吃著，不急不徐地消化殆盡；而後形狀逐漸變幻，得了血肉的魔氣逐漸長出難看的頭部與四肢，化作一隻巨大的黑色魔獸，渾身散發著不祥。

　　牠顯然不滿足於僅僅一隻腿的血肉，用空洞的雙眼環視四周，像極落入羊群的餓虎，一張血口直裂到眼角下方，不可思議的大，還欲繼續吞食。

　　此時打神鞭破空而至，擊在魔獸皮毛上，魔獸冷哼一聲，身上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

　　姜子牙很無奈，打神鞭雖是神器，卻是專門對付妖和仙的，對魔而言就如同一般刀劍般，無法傷其根本；然而此刻身後只有一眾凡人和持陣小修，他不得不站出來，儘管劣勢卻無法退卻，好在四不像一身充沛靈氣形成防護，雖然無法作更有效的壓制，但也無法讓魔獸討到便宜。

　　魔是扭曲之物，就算得血肉化為魔獸也是沒腦子的，只憑本能行動，然而眼前這隻不愧是產自這仙魔之戰一千五百年大劫的魔，竟有點智慧，知道討不到好處，竟也不躁進，局面僵持了下來。

　　針落可聞的局面，打破僵局的是一聲呼喊。

　　「爹！」

　　方才姜子牙急著趕來，並未和兩名少年多作解釋，葉然看到自己爹昏在一旁，不知是死是活，竟在此時衝了出來。

　　姜子牙驚恐喝道：「別過來！」

　　已經太遲了，魔獸像是餓虎發現落單的羊，露出狡詐的笑，再度化作黑影，撲向遠處跑來的葉然。

　　姜子牙此時奔過去已經來不及了，率先反應過來的是青衣少年，他推開葉然，抽出背上木劍斬向魔獸，但普通木劍豈能對付強勁的魔氣？在劍身觸碰到的一瞬間就化成了灰燼，雙方差距就如螳臂擋車般可笑，令人絕望。

　　魔獸對趕來的四不像頗為忌憚，並不作停留，捲起青衣少年直接躍入身後渾沌深淵。

　　姜子牙暗叫不好，再度揮出打神鞭，卻只有鞭尾擦過魔獸身軀，捲落一縷黑煙。鞭長莫及，只能眼睜睜看著魔獸消失在漆黑的渾沌深淵當中，

　　「小凜──」

　　少年的哭喊聲迴盪於山谷，久久不散。

　　眾人心有戚戚卻無能為力，渾沌深淵是人界與鬼界的夾縫，無論是人或魔進入後都會迷失，原本天尊開闢這個入口，是為了把那些被封印後的麻煩魔氣關入其中，此時卻成了魔物的天然屏障，也許魔物出不來，但冒然進入救人也會落得迷失的後果，於是沒有人敢去救少年。

　　他們大可繼續儀式，將石製大門直接封印起來，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，但裡頭的少年就注定再也出不來了。

　　『放棄那名少年吧。』

　　在場許多人腦中都浮出這個想法，但沒有人忍心說出口，可怕的沉默瀰漫在所有人之間。

　　眾人絕望之際，一抹紅色身影悄然而至。

　　姜子牙又驚又喜：「妖尾前輩！」

　　妖尾看都沒看眾人一眼，眼神淡淡地讀不出情緒，只在路過時低聲對姜子牙說了句：「佈陣。」便義無反顧地躍入混沌深淵。

　　姜子牙鬆了一口氣，若說在場有誰能在渾沌深淵中來去自如，那就只有妖尾了，總算不需要做出那個過於殘酷的決定。

　　時間不允許他作太多解釋，他指揮起混亂中的眾人，換上備用的封魔石，並重新擺下封魔陣，萬事備妥，靜靜等待石門中的動靜。

　　葉煒早已被帶到一旁治療，失血過多的他正昏迷著，不過暫時無生命危險。葉然陪在一旁，雖沒有方才的激動，但糾結的眉眼一刻也沒放鬆。

　　姜子牙在他身旁席地而坐，拍了拍他肩膀，安撫道：「不用擔心，妖尾前輩很厲害的。」

　　葉然緊握雙拳，死死瞪著漆黑的混沌深淵入口。

　　「他是個妖怪。」

　　姜子牙愣了一下，隨即明白過來：「你不喜歡妖族。」

　　葉然咬牙切齒，語氣中帶恨：「我娘為了救我被妖怪殺了，妖怪剖開她肚子，吃掉了裡頭的孩子，我連是弟弟或妹妹都不知道！小凜的爸媽也是，我二叔和二姨也是，都是被妖怪吃掉的……父親說，妖怪沒一個好東西！我為什麼不能恨他們！」

　　姜子牙愕然，一個不大的孩子眼中，他看到了濃烈的恨意。

　　他有些恍惚，小時候羌族被千年狐狸精給剿滅，自己孤身一人時，似乎也是這種表情，所以他也曾恨過妖，以至於以前常和妖尾作對，直到年近半百才看淡不少。

　　沒想到仙魔大戰結束後，種族間的仇視依然能在這麼小的孩子上看到。

　　他嘆了一口氣：「我無法改變你對妖族的看法，但先看著好嗎？妖與人一樣，有著正邪善惡之分，也許這次你會稍微改觀。」

　　葉然仍癟著嘴無法釋懷，但最後還是悶悶地嗯了一聲。

＊

　　妖尾一去半個時辰，陣門外氣氛愈發緊張，偶有細碎的詢問，但沒有任何人擅離崗位。

　　雖然姜子牙相信，妖尾就算打不贏也能全身而退，但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，他漸漸不敢肯定了。

　　四不像鹿耳微顫，率先察覺動靜。

　　「來了！」

　　一團黑影從石門中竄出，直接落在封魔陣正中，魔氣與妖氣混雜，紫黑色混雜作一團，眾人一時間竟分不出這究竟是何種東西，不敢妄動。

　　只見黑影輕輕放下一團物體，眾人仔細一瞧，原來是那名被捲入的青衣少年！

　　妖尾叼了大半路的嘴巴終於解脫，抬起脖子仰天長嘯，隨著一聲妖吼響徹岐山，渾身妖氣併發將魔氣逼出體外，眾人才總算分出了陣中的一紅一黑兩個身影。魔獸此時已沒了肉身，徒留一縷魔氣，頻頻試圖竄向妖尾後方，想再次吃掉少年。

　　妖尾移步擋在少年身前，低喝：「快走！」

　　為了保護少年，妖尾在混沌深淵中幾乎是扛著魔氣，邊被打邊逃竄出來，此時獸身上已是多處傷口，早已沒有力氣繼續打持久戰。

　　然而青衣少年驚魂未定，他想走，但雙腳不聽使喚，妖尾有些不耐，粗魯的一甩尾巴，直接把少年送出陣中。

　　「喂！你輕一點！」

　　葉然連滾帶爬的接住青衣少年，有些惱怒地大吼，但妖尾只是繼續投入戰鬥當中。

　　魔氣失去了目標，氣憤非常，再度聚集化為魔爪想追出陣外，突然妖尾暴起，張開終於自由的嘴咬住那團黑氣，直接將對方壓制在陣心。

　　姜子牙看準時機，連忙大喝：「陣起！」

　　眾人正等著這一刻，周圍十二人站穩陣位，手捏劍訣起陣。

　　這十二人已是當前能派出的最佳人選，臨時封魔陣比不上正式陣法，但幸好有神獸四不像在，源源不絕的靈力灌入陣中，支撐起這個臨時大陣。

　　魔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的被壓制進封魔石，修者中有人呼出了一口氣，姜子牙卻隱隱有些不安，剛有一個念頭，就像在驗證他所想的一樣，最糟糕的事還是發生了。

　　「啪！」一聲，封魔石又是一道裂痕。

　　眾人很絕望，但手上不敢停，十二人中年紀最小的修者幾乎快哭了。

　　四不像皺緊眉頭，下了定論：「沒用，封不住。」

　　妖尾也看到了，卻不管不顧低喝：「別停下來！」

　　姜子牙咬牙：「繼續。」

　　他不知道妖尾有甚麼打算，但他選擇相信。

　　陣中心封魔石應聲碎裂，魔氣沒了箝制再度飛漲，拔起十丈多高幾乎遮起半邊的天，此時封魔陣在眾人堅持下仍在持續運作，在陣周形成屏障，將魔氣和妖尾都困在陣中。

　　眾人心下困惑，只是困住並不能解決問題，沒有封魔石就像鏈不住的餓虎，等到眾人力竭，魔氣豈不是又撲出來了？

　　反倒是魔氣先沉不住氣，處在封魔陣當中的牠顯然不太舒服，連撞幾下陣壁後，就魚死破網般直接攻向陣中唯一活物，同處陣中的妖尾。

　　妖尾彷彿等著這一刻，他這次沒用嘴，操縱著尾巴捲住魔氣，將黑影再度甩在陣心。

　　眾人困惑更深，壓制歸壓制，但此時陣心沒有封魔石，沒有媒介可無法封魔。結果聽見妖尾低吼，一口利牙竟是咬向自己──將尾巴硬生生扯了下來！

　　妖尾是借岐山上的蹬龍石像化型，本體為守山神石，非一般封魔石能相比；妖尾的斷尾離體後化作半截石頭龍尾，赤黑色石頭帶著未散的妖氣，沉穩而可靠。封魔陣還在運轉，魔氣緩緩被封入石頭尾巴中，這次，沒有再發生任何意外。

　　封魔陣成，妖尾終於不支倒地，意識彌留之際，他看到慌張的姜子牙、錯愕的眾修士、茫然的兩少年、還有站在更遠處的，冷漠的神獸。

　　四不像面對這一切的發生似乎有點詫異，但僅僅是看著，終究沒有上前表達關心。

　　本體受創並不是修為減半這麼簡單，是之後不論如何修練都無法彌補的傷。

　　妖尾有些刺痛，卻不單單是本體受創帶來的。

-TBC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