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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26-〈既然大家都要去淮南〉

  百妖朝月隔日一早,晨鐘敲響時,玄色睜開半瞇著的眼,他一夜沒睡但因靈力平穩不見疲態。他伸手探了一下白君額溫,依然高熱不退,不禁皺了一下眉頭。

  好在照顧白君這事,玄色上回學足了經驗,還不至於手忙腳亂。他幫白君又換了一回毛巾後,打算和顧門的小夥子要些換洗衣物和退熱藥,結果打開房門就撞見三十幾人的大陣仗。

  葉然雙手抱拳,後頭黃壓壓一眾鑄劍山莊弟子單膝下跪,動作整齊劃一,聲音大且宏亮:「見過玄色真人!」

  玄老戲精嚇噎得連話都不會說。

  ……什麼情況?他連夜夢遊把鑄劍山莊給征服了?

  他成仙十數載,第一次被喚作「真人」。原因嘛,有兩個。一是他從沒下過山,二是從沒其他人上過岐山,而山上都是他同門,一人一句師叔、師叔祖就完事了。

  所以他很不習慣,趕緊搖個扇子壓壓驚:「……你們先起來。」

  他一把破扇快搖斷了也想不出自己幹了甚麼。再說昨天在山道上,邱上溟扒了他的人皮偽裝,現在滿山都知道他是妖了,沒來個就地正法斬妖除魔,怎麼還跪起自己了?

  玄色想得腦子疼,索性不想了,單刀直入問:「平白無故,你們一大群人跪我做甚?」

  葉然沒了之前的傲氣,此刻乖得像邱代掌門,恭敬地說:「真人……」

  玄色皺眉頭:「別叫真人。」

  葉然一愣,嘗試改口:「前輩?」

  玄色點點頭,示意他繼續說。

  葉然鬆了一口氣,起身一揖:「十年前在岐山承蒙前輩相救,今日總算有機會當面答謝。」

  玄色微愣,回憶許久才想起葉然指的是哪件事。

  十年前封神台上,那要命的儀式最後一天,魔念破封魔石而出,挾持人類幼童,妖尾斷尾祭陣,而後昏迷數月,是日成仙;那是一段想忘忘不掉,記起來很模糊,回憶起來卻很清晰的過往。

  現在回想起,椎骨斷尾處仍隱隱作痛,但怎麼都比不上那潔白身影在心中留的那道疤,就同結痂的傷口,不碰沒事,一碰就裂。

  玄色記得那天,山上是有人類孩子的。

  他恍惚道:「你是那天的小孩?」

  葉然激動:「是的!不只是我,小凜……」

  玄色不想回憶,也不承這個情,出聲打斷:「順手而為罷了,大道如此,並非有意為之。」

  葉然說不下去了,他的情緒很豐滿,但他的恩人很骨感,本就不是多健談的性格,一時被掐的無話可說。

  玄色等了兩秒沒聽到人講話,先一步說:「沒其他事?那我先走了。」

  大妖仙說走就走,穿越鑄劍三十幾人就往屋外去,一點不帶回頭。

  徒留一屋子鑄劍山莊的眾人呆在原地,他們沒想到這位老祖宗一點不講情面。自昨天脫馬後大妖本色畢露,簡單直白且隨心所欲,他們終於理解之前那位「高公子」多麼知書達禮。

  葉然急了,小跑幾步追上,豁出去似的大喊:「前輩,下個月來參加仙盟大會吧!」

  玄色想起鑄劍山莊此行目的,轉過頭語氣平淡的說:「你們另外尋人吧,我代表不了崑崙。」

  葉然不解:「前輩是崑崙的大人物,為何代表不了?」

  玄色好笑道:「連崑崙山都上不去的大人物?徒有輩份罷了。」

  葉然啞然。

  大概看對方實在太無助,玄色又補一句:「多行正道自有人隨,別老想那些有的沒的。」

  玄色一隻腳還沒踏出去,又被攔了下來。

  「敢問前輩接下來甚麼打算呢?」

  這次出聲的不是葉少莊主,而是剛剛一言不發,昨天在山門前代表鑄劍山莊和崑崙弟子理論的光頭。

  光頭天生瞇瞇眼,導致不管做甚麼看起來都像在笑,很難讓人討厭,現在出面儼然有鑄劍山莊發言人的味道。

  光頭輕輕推了葉然一把,擠到玄色面前,行了一禮,自我介紹起來:「晚輩鑄劍山莊左堂主石懷松,前輩隨意喚我便行了。仙盟大會的事暫且不論,但若前輩接下來沒有安排,想請前輩來淮南一敘,我們葉大莊主一直很想見您一面。」

  淮南是鑄劍山莊所在地,葉大莊主指的是葉然的爸,目前深居簡出的葉煒。

  玄色皺眉,他不承葉然的情,自然也不覺得和人家老爸有甚麼好談:「我與葉煒之間並無交集,也談不上因果。」

  石光頭被拒絕了並不氣餒,言語間依然帶笑:「其實前輩不需想的如此嚴肅,我們正好要返回山莊,並不差多捎一兩人,前輩權當淮南一遊就行了。」

  玄色眼神閃爍,心動了。

  雖然心動的原因有那麼一丟丟背離原意。

  遊山玩水?鐵打不動的百年宅妖沒有一丁點興趣,他想的是,既然大家都要去淮南──那是不是能白嫖馬車和住宿了?

  他與秦凜約在淮南,算算時間就剩一個月,原先想繼續賴白君來著,這下倒省下了。儘管鑄劍山莊是李家封魔石事件的最大嫌疑人,但沒有關係,照樣能白嫖車宿!

  欠的八萬兩還了一千,又阻止一波漲,玄色頓時覺得人生有望!

  原本鐵石心腸的某大妖仙,現在有了訴求,拿起破扇搖了搖,期期艾艾道:「此行一趟八百里,怕是太麻煩各位。」

  石光頭笑呵呵道:「順道的事如何能說麻煩,前輩不必有心理壓力……」

  玄色一拍扇子,從善如流:「你們何時出發?」

  石光頭:「……」

  還真是沒心理壓力哈。



  不到中午,昨天沾光跟著玄色上山蹭睡的一大票人,都被崑崙弟子請下了山,就連鑄劍山莊那三十餘人也不例外。

  雖然玄色答應同行淮南,但這兒白君還病著,便想著緩幾天上路;鑄劍山莊那頭除了崑崙派之外還有其他地方要跑,也沒打算馬上返程,會在西祁待上幾天,於是雙方便約了七日後西祁再碰頭。

  送走一群人,一時間迎客居空蕩一片,玄色讓顧門的崑崙弟子準備熱水、弄些清粥肉沫,忙活一陣,說不上熟練,好歹還算妥貼,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。

  白君依然高燒未退,玄色給他輸了一陣靈力,再探鼻息,見呼吸總算平穩下來後,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。

  玄色未隨鑄劍那夥人下山,除了白君須靜養之外還有其他原因。

  他輕呼一聲口哨,一只雙翅上有著奇醜無比墨跡的紙鶴,從白君懷中飛出,撲騰著翅膀停在他指尖上,紙鶴為燈紙所摺,正是七夕時懸色送給對方的那只「日進太平」。

  玄色有些意外,他平時沒怎看白君拿出,還以為被收進儲物囊裡了,不想對方竟然是隨身攜帶。他沒有太過糾結,看著紙鶴還算完整,就開始忙活了。

  這紙鶴身上有著他的一縷靈識,能互相感應,使喚起來方便,雖然已經送人了,但……還是可以稍微借用的嘛。

  玄色在鶴頭輕點一目,便將其放出窗外。

  崑崙山上不去不代表什麼事都做不了,他閉上眼,將靈識延伸出去,頓時眼前綠蔭蔥蔥,是鶴眼所視之物。他操控著紙鶴往印象中的方向飛去,果然發現了昨天撞破的小窟窿。窟窿是桃木劍尖捅的,還沒玄色手掌大,但架不住紙鶴的小身版,扭扭脖子,翅膀一縮,一點也不費力地擠了過去。

  崑崙山還是那個崑崙山,與記憶中的並無不同,他讓紙鶴草草飛了一圈,沒觸發什麼思鄉情懷,毫不留戀地就往岐山飛。

  山巒漸陡、雲霧繚繞,雲最深處就是他熟到不能再熟的岐山。

  他看到了,然後也過不去了。

  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,不同於崑崙那樣一個大蛋殼阻隔兩地,岐山的結界是如同鬼打牆一般,似有又似無,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,不論如何都接近不了;玄色飛了一小陣子,別說是突破口,他連結界界線在哪都分不清楚,只能感慨不愧是出自尊上之手。

  岐山是上不去了。

  但也不是毫無收穫,邱上溟小子沒騙他,全崑崙能下這種結界的只有元始天尊,若說有人能破的毫無痕跡,那就是他也觸及不了的存在,如此推論,岐山大概率沒有異常。

  既非岐山封魔出錯,那麼有問題的封魔石根源就是凡間了,這讓玄色鬆了一口氣,既然是凡間,就沒甚麼好擔心的;不是某妖仙自誇,就憑這修為低下的凡間,葉然那款的,他一隻手指頭能打一百個。

  「叩叩叩!」

 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玄色思緒,迎客居的房門被敲響。

  他尋思著岐山這邊大概也查不出其他線索,便讓紙鶴原路返回,隨即斷開了延伸出去的靈識。

  玄色讓思緒緩和一會後,起身應門。

  來的一共三人,有他那居家修仙好幫手邱上溟代掌門、跑腿叫人的弟子,除此之外,後面還跟著一位玄色沒看過的。

  跑腿的弟子把人帶到後就離開了,邱上溟領著另一人進入房內,一臉無奈。

  他覺得自己這兩天的事,簡直比之前一個月加起來還要多,但玄色總愛找他,在沒弄清發生甚麼事之前,又不敢完全放弟子們面對這位大祖宗。比起名門大派之主,他覺得自己就像那操碎了心的老父親,還是上有老、下有小的那種,上下都得顧。

  在過來之前,邱上溟已經先問過狀況,沒有廢話,直接讓到一旁介紹帶來的人:「小侄的師弟韓上淵,百草峰主。」

  僅此一句,玄色就懂這人來幹嘛的。

  崑崙四十九峰,並非每峰有峰主,除了首峰峰主是當前掌門之外,也沒有各司其職一說;但因各師門所長不同,各峰有各峰的特色,百草峰聽名字就知道,長著各種奇珍異草,憑藉地利之便,此峰多以醫藥專精。

  所以說,邱上溟把百草峰主帶來,差不多就等同把全崑崙最強的大夫給帶來,而崑崙為百家之首,全崑崙最強的大夫,也就差不多等於全天下最強的大夫或之一了。

  玄色不禁讚嘆:「賢侄辦事果然穩妥。」

  邱上溟呵呵:「應該的。」

  這老父親的技能……身為一代掌門,聽著想落淚。
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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